“今夜你不必盛裝?！边@是一個男人對他熱戀的女友說的一句話。他約她出來時，特地叮囑 了這樣一句話。她是一個常人眼中不配擁有真正愛情的“康康舞娘”，盛裝是她每夜的職業(yè)裝束。但是，他偏偏就愛上了她，愛上了盛裝后面那個孤苦的靈魂。他要 撫慰這個靈魂，他要在直面的狀態(tài)下?lián)嵛窟@個靈魂。他不希望看到華服遮蔽起來的悲苦。
——這是一部電影中的情節(jié)。遠(yuǎn)遠(yuǎn)地坐在這個情節(jié)之外，我心里泛起一股又酸又暖的感覺。
我問自己：愛究竟最在意什么？愛又可以忽略掉什么呢？
說到底，愛是一種徹骨的憐惜。 如果你傾慕一個人，仰望一個人，那么當(dāng)你見到那人時，心里就充滿了無盡的快活，跟那人說句話，眉里眼里都漾著笑，滿足感牢牢地攫住你，讓你著實(shí)感到這世界 的絢爛美好。如果僅僅是這些，還不能算做真正的愛，充其量，只能叫做喜歡。愛是一種伴隨著痛感的心理體驗(yàn)。不管那人多么得意、多么耀眼，你心里都繚繞著一 股驅(qū)不散的、莫名的憐惜——憐惜那人的境遇，憐惜那人的遭際，即便那人的境遇與遭際是惹得滿世界人艷羨的。你就是不能說服自己放棄那累贅般的憂傷、悲憫， 總是在不該操心處操心，在不該垂淚處垂淚。
愛，總指望著自己慧 眼獨(dú)具，看到那連被愛者本人都未曾察覺到的一小塊悲苦的苔蘚。我認(rèn)識一顆卑微的心，它癡癡惦念著另一顆驕矜的心。那顆驕矜的心被捧到了云端。當(dāng)那顆卑微的 心小心翼翼奉上自己真實(shí)的哀憐時，驕矜的心跋扈地將它誤讀成了它早已厭倦了的恭維。后來，驕矜的心從云端跌落下來，它本能地要躲進(jìn)卑微的心所編織成的哀憐 里避難。卑微的心哭了，它說：“上帝把我安排得這么低，原來是為了讓我接住墜落的你?！?/span>
我習(xí)慣了對在意的人說：“我疼你。”疼你，是怕你痛，更是一種先你而痛的感覺。在你的痛還遠(yuǎn)未萌芽的時候，我的心，就不由分說地率先擔(dān)當(dāng)起那痛了，愿意用這慨然的擔(dān)當(dāng)，悄然化解那覬覦著你的痛。
惶 惑的時候，就模擬著愛人的語調(diào)在心里默誦起葉芝的詩：當(dāng)你老了，頭發(fā)白了，睡意昏沉／爐火旁打盹，請取下這部詩歌／慢慢讀，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／回想它 們昔日濃重的陰影／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／愛慕你的美麗，假意或真心／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／愛你衰老的臉上痛苦的皺紋……這美妙的詩句原不 是為你而作，但是，當(dāng)你在冥想中被它輕輕覆蓋，你付出的所有憐惜便都泛起了一層幸福的柔光。
在 深愛著你的人面前，你不必盛裝，也不必濃妝。你赤裸的靈魂，是為了應(yīng)和一個深沉的召喚而來。打開自己，向那最善聽的耳朵娓娓說出你生命的秘密。只有這個人 能夠證明華服、胭脂、歲月都不過是你的壁障。那徹骨的憐惜使他愿意欣然忽略掉這一切，只緊緊擁抱住一個本真的、千瘡百孔的靈魂。
“今夜你不必盛裝?！闭f這話的男子安慰了世上所有女人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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